闲话麻醉医生的ldquo内科思维r

题记:本文最初写于6年前我刚结束内科轮转的时候,最近备课又翻出来看了看,觉得还不错,稍加修改在此和大家分享。

在外人眼里,医院里的特种兵,什么都会,无比帅气,可是从麻醉科主任角度看,“小麻”们只要不出事就好,再从院长角度来看,估计觉得麻醉医生只要能完成手术,为外科把关,减少手术事故就行。如果给麻醉医生颁发终身成就奖,奖名多半叫“安全麻醉例无事故”奖了。

这次要谈的“内科思维”还得从一个病例说起。一中年男性,56岁,身体条件不错,长期从事重体力劳动,肌肉发达,术前心脏超声提示肥厚性心肌病(SAM征阴性),行肺叶切除术,术毕送ICU,第二天死了,医务部组织专家鉴定,ICU首先陈词,患者行开胸手术,手术和麻醉时间长,存在急性心肌损伤的危险因素,所以患者死了。外科反驳道,我们没有开胸,用的是胸腔镜,手术时间3小时,不算长,故手术原因导致的心肌损害的原因不成立。麻醉科接着说,患者有肥厚性心肌病,关键在于控制心室率,维持血压,术中心率在50-60,血压正常,术后送往ICU之后由于镇痛不完善,使心率长时间在-,导致心肌氧供失衡,循环恶化,这是患者死亡的根本原因。最后专家组结论是,ICU虽然有责任,但外科术前对风险认识不充分,其次麻醉知道风险很高,却没有阻止外科手术,故外科和麻醉各赔一半。这件事给我印象极其深刻,当时科室内就组织了至少两次学习,学习肥厚性心肌病的病理生理。之后不久我就去内科轮转了,轮转时才知道原来内科大夫都知道这件事,然后我就问一个比较德高望重的心内科大夫的看法,因为他和外科、ICU、麻醉都无利益冲突,立场算是中立,他讲,首先,ICU死亡本来就高,去的肯定都是重的,你要觉得不重,那就别往ICU送啊,你送来的都是重的,一出事还指责ICU,那ICU的工作就没法开展啦;其次,从ICU处理的流程来看,别人给了50mg杜冷丁镇痛了啊,即是说镇痛不完善,从流程上看别人也没有犯原则性错误;最后,这么危重一个患者的手术需要各个部门紧密配合,医院综合实力强,但要是失败了,肯定是有地方存在短板,那外科和麻醉事先都知道有这风险,为什么一定要做?听了这番话,各位是不是有点明白了什么叫“内科思维”?在心内科的时候,患者诉胸痛,那就赶紧做冠脉CT或照影,但在呼吸科的时候,患者一说胸痛,那先做肺动脉CTPA,除外有没有肺梗,如果除外肺梗的话再怀疑冠脉问题,那就转给心内去处理。当时我也不明白,为何不先除外冠脉问题再考虑肺梗的问题呢,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,毕竟术业有专攻,最重要的在于,在呼吸科考虑肺梗和在心内科考虑冠脉狭窄是情理之中的,事后如果出现纠纷,即使你没判断正确,只能证明你水平不行,但也不构成原则性错误。有个心内科大夫讲:治病就严格按照指南来治,按照医疗常规来办事,即使出了事故也赖不到我头上。

从这一点来讲,要想安全麻醉,不被外科大夫拖下泥塘,首先得具有这样的“内科思维”,术前访视是相当重要的一个环节,比如患者心电图看不懂了,或者PCI术后没吃抗凝药,或者患者诉昨夜胸痛,赶紧让外科找心内科会诊,完善会诊意见中的各项检查,一切按照诊疗常规和指南来办,如果心内科没有给出心脏病相关的诊断,那事后即便出了问题,麻醉医生也是按照常规请心内科会诊过的,没有原则错误。对于麻醉医生来说,其实也治病,低钾血症,二氧化碳蓄积,失血性休克这些难道不是病吗?但这些病通常不需要鉴别,直截了当,容易处理。但是鉴别诊断却是麻醉医生的弱项,自我反思一下,觉得还是对病理生理和内科诊断理解得不够深刻。有时在论坛里看战友发的病例讨论,有些只注重麻醉过程的处理,而忽略了患者的既往病史和术前情况,不考虑这些背景情况去单独讨论麻醉是有失偏颇的。例如,如果怀疑肺梗,那术前有无肺梗的危险因素,对于内科大夫来讲,这些肯定是需要考虑并鉴别的,而麻醉医生可能就忙于各种操作,忽视了这些关键因素。

比如最近国庆比较火的电影《攀登者》里面,章子怡在高原咯血,吴京通过无线电指导多喝热水,虽然肺水肿的大原则还是要以“限水”为主,这种做法多半是为了电影渲染艺术效果,固然不科学。但作为内科医生,他的典型思维应该是这样的:第一高原肺水肿打问号,第二鉴别是否低温冻伤性肺水肿,第三鉴别是否为低温肺栓塞后肺水肿。不同的诊断对应的处理有时是完全不同的。个人体会麻醉中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,即使有点小错误一般是不至于造成严重后果的,但重要的是一定要在医疗原则和规章制度的框架下处理问题,要有1-2-3-4-5这样的鉴别思路,这样才不至于犯一些低级错误,最近几年流行的病例讨论其实也是在培养麻醉医生的这种“内科”思维。话说回来,我在内科轮转的时候比较喜欢接手危重患者,为什么呢,因为这样的患者诊断简单,对症治疗就可以了啊,病历也好写,诊断依据明确,不用鉴别诊断,比如像肺心病伴心衰呼衰这样的病人,患者多次入院,病例可以复制既往入院记录,二是家属的治疗期望值不会太高,即便出现点问题也容易沟通。而像一些中轻年患者,比如发热原因或咳嗽原因待查这样的病,那就难伺候了,首先患者病情不重,一天闲着没事就会总来咨询各种问题,其次家属对治疗期望高,难以接受失败的结果,要知道,书上明确说了,就是有10%的发热是诊断不明的,叫不明原因发热(feverofunknownorigin,FUO)。在呼吸科还遇到过一个28岁年轻患者,3个月前做过因颞叶动静脉畸形行开颅手术,本次因胸痛入院,赶紧查肺动脉CTPA,发现肺梗,给家属交代病危,患者家属当时就不理解,说这么年轻怎么会肺梗呢,你给他讲有肺梗的危险因素和客观证据,患者家属就说自己文化低,听不懂。所以术前访视时也得留意患者家属,如果他们对治疗和麻醉期望太高,一定要提前给他们“降温”,免得术后麻烦,我觉得这也是“内科思维”的一部分。在呼吸科轮转和心内科明显不同,心内科基本诊断比较容易,药物选择比较多,治疗方案很多,而呼吸科通常是诊断很困难,治疗方案倒是很简单。所以个人感觉以后要轮转的同志,如果时间有限,心内呼吸只能选一个的话,还是选呼吸吧,呼吸科更能锻炼这种内科思维。呼吸科大夫其实相比心内科更具有挑战性,虽然收入比心内科少很多,但收入和难度不成正比的情况很多,这些题外话先略过不表。为什么说呼吸科大夫更具挑战呢?因为呼吸科的病大部分是诊断不明白的,像间质性肺炎,发热,咳嗽这些病,每一种病都有自己独特的病理生理,所以呼吸科大夫的思维总是绕着圈走的,比如一个咳嗽原因待查的患者,首先考虑常见的5个病因,药物啊(比如ACEI),有无鼻炎(上气道咳嗽综合征?),夜间是否重(哮喘?),与进食或体位有无关系(胃食管返流病?),有无粉尘或过敏原接触史(咳嗽变异性哮喘?),这一圈转完后如果还是没有定论,那再继续考虑其他少见原因,比如扁桃体肥大是慢性咳嗽的少见病因等等。另外一点是,呼吸科的治疗通常和心内科是相反的,比如心内科常用beta阻断剂,而呼吸科常常用beta激动剂,所以在呼吸科接患者的时候首先要鉴别心脏方面的病,如果是心衰那治疗策略就完全不一样了。有一次从门诊收上来一个瘦小老太太,感冒后间断咳嗽1周,无发热,无咳痰,我就先查查体,发现老太太肝大,老太太可以平卧,但平卧的过程中会咳嗽,一推肝,老太太咳嗽得就更厉害了,然后我听了听肺,也没有明显的干湿罗音,下肢也不水肿,接着我问老太太有没有风湿,老太太说有,以前因为心脏病住过院,我想这不会是心衰吧,就先急查了常规的BNP、心肌标志物,D-二聚体,血气等指标,然后赶紧给老太太联系胸CT和心脏彩超,结果心脏彩超结果提示LEVF20%,心脏扩大,室璧运动减弱,过一会儿胸CT也出来了,双肺间质改变,提示肺水肿,未见炎症改变,于是赶紧联系心内科,当天给转过去了。这老太太如果按呼吸科的套路那肯定是雾化加抗生素,多半就延误诊治了,而且老太太可以平躺,容易造成假象,可能是因为她瘦,不怎么运动,心脏负担相对较小,所以即使心衰了症状也不典型。后来虽然折腾了一圈,但家属还挺感谢我,最后才想起来告诉我说老太太五年前因为心衰住院治疗,我呵呵一笑。有一次收了个奇特的患者,老年男性,75岁,既往诊断多系统萎缩,是一种神经疾病,类似于脊髓多发硬化,就是逐渐丧失运动和语言能力,这个老头来的时候因为发热2天来的,我夜班时候接诊的患者,当时一听双肺全是湿罗音,加上发热首先还是考虑肺炎,这个患者没有行动能力,也无法说话,查体无法配合,那要鉴别心衰其实是很困难的,当时我也没想心衰的事儿,后来他家属说老爷子有时候吐粉红色痰,这才让我一下警觉起来。第二天给老爷子约了床旁超声,一看肺动脉宽,压力升高,这才验证了右心衰的猜测。内科讲症状、查体和辅助检查,三者是缺一不可的。其实这样的鉴别诊断病例还有不少,但毕竟时间有限。个人体会,麻醉医生的内科思维首先需要对病理生理解得比较透彻,这样才能鉴别诊断,其次内科思维还体现在术前访视患者时,问病史,查体和辅助检查三者缺一不可。当这些准备活儿都做好之后,再把精力集中到麻醉方案的制定上,我觉得优秀的麻醉医生总能把危险因素先在手术之外解决了,所以才能悠闲地静观手术变化,否则你忙得上蹿下跳,天天费劲抢救,领导和外科大夫还觉得你做得不好,这样就很不明智了。

有部电影叫《惊天魔盗团》,相信很多朋友都看过了,是一部讲魔术的电影。我觉得麻醉医生常常就像魔术师,魔术师的成功不在于他面对观众的时候,而在于他上台前的准备工作,从观众的角度考虑是魔术师成功的一大原因,因为“观众离得越近看,看到的越少”,观众只看到了片面信息,所以不是魔术成真,而是观众让魔术变成了真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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